【双关】套中人 第一章

他只要出门,哪怕天气很好,也总要穿上套鞋,带着雨伞,而且一定穿上暖和的棉大衣。他的伞装在套子里,怀表装在灰色的鹿皮套子里,有时他掏出小折刀削铅笔,那把刀也装在一个小套子里。就是他的脸似乎也装在套子里,因为他总是把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。他戴墨镜,穿绒衣,耳朵里塞着棉花,每当他坐上出租马车,一定吩咐车夫支起车篷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契诃夫《装在套子里的人》



       说来也奇怪,关宏宇打小就对文学有种莫名的抵触感,什么诗歌、散文,酸不拉几的玩意,在那些文人嘴里反复咀嚼出来的文字就像隔夜的饭,即使知道他可能是美味的,可毕竟比不上刚刚烹制出的,能给予味蕾新鲜刺激感受的新潮体验。小说倒是还看——地摊上十块钱能买到一本厚的跟字典似的盗版小说合集,伴随着关宏宇度过无聊的数学课、英语课、语文课、政治课、物理课……那本错别字横出,人物关系复杂,故事情节狗血黄暴的小说讲的什么,过了这么多年他还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今天,在距离2.13已经过去了8个多月的一个普通却又特殊的夜晚,坐在出租车里的他,脑子里却突然蹦出高中语文课本里一个特别荒诞可笑的人物形象,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记得,就只是突然泄洪般涌出对他“套中人”形象的大段细致繁琐描述。小关爷有那么一瞬间是同意文学来源于生活这个说法的,这七个月来,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,笑不能出声,睡觉不能关灯,放屁都要注意控制音量,全天候都戴着个白手套,他活脱脱就是从名著中走出的当代套中人啊!套中人起码是自己选择的封闭,他却是被迫的,被局限在和光小区303室,牢房中的牢房!

       车窗外仍是那个花花世界,随着暮色四合,都市却不打算休息,迎来它喧嚷繁盛的夜生活:卖唱的小哥在路边弹着吉他,声音溜着缝快速钻入他的耳朵,却也很快便被出租车抛下了,依稀辨认出是首红遍大江南北的粤语歌。这世界仿佛没了谁都能一如既往的转,看这些个大卖场夸张的宣传跳楼价的商品,这吵闹显得那么悦耳动听,他记得那些散漫在街上自由的滋味,他甚至能记起津港夜晚的味道,巷子里小摊贩们的“深夜食堂”里飘出的辣椒麻椒与猪油爆出的辛辣鲜香,酒吧里姑娘万千特色的香水与口味各异的美酒醇香交融,他哥关宏峰在梦中叫喊挣扎出来的汗液……罢了,不想那牢头。

       缓缓开启车窗,秋分已过,夜晚的空气已经有些凉意,虽然已经对长丰支队每一个成员情况、每一处空间布局都做到了了然于心。但毕竟现在这身份在这摆着,一在逃杀人通缉犯顶着双胞胎兄弟——前任长丰刑侦支队队长现任咨询顾问的脸去闯这衙门,虚吗?虚!皮吗?还是可以皮一下!

       木着个脸,揉两下下巴,眼神犀利中带着点嘲讽,这是他夜晚的皮,是他的外壳,他的套子,他越来越像,表面清晰入微的进行案件分析,然后气定神闲的排兵布将,而实际他只是在跟读着纳米耳机里永远饱含理性的声音。但就是在这一次次“开外挂”中他也学会了思考,学会了以那个人的视野与角度看待问题。这活生生的人世间,仿佛没有光照不到的地方,可是这光越大,越灿烂,阴影便也越多,越黑暗。披着咨询顾问的皮,享受这支队上下的尊敬与爱戴,在一些来不及交接的时刻,他甚至也喜欢上了在白天,仿佛白天就意味着光明,走在敞亮的地方自己也显得清白了许多。黑夜是他的套子,它既被黑夜保护,却也想挣脱。

 

       谈起关宏峰其人,大概没有人不会啧啧赞叹。从小就是个学习的苗子,他这边每到期末,就给关家家长收割一沓奖状回来,而他弟弟关宏宇,只能有个象征性的“热爱班级”奖和一沓检讨书。自1997年12月参加工作到因故辞职,他亲自参与、指导了数千起刑事案件的侦破,工作仅8年他带领的长丰支队就被国务院授予“特别能战斗刑警队”荣誉称号,“先进个人”、“十大标兵”……荣誉称号多的怕是他自己都记不全,这些进步与荣誉,嘉奖与掌声,也就是刚离开象牙塔的小年轻才去羡慕向往,在警队混成老油条的人都知道,这些所谓的荣誉和掌声背后是无数次和死神的亲切会晤才换来的。

      特别是成了家立了业的,考虑的就更多,就好比刘长永,关宏峰刚来警队时就听说他有个三四岁的闺女,成天宝贝的不行,警队工作加班多,遇见命案了还经常白夜颠倒着上班,于是导致了刘长永看办公室闺女的照片比见闺女本人都多。后来果然因为工作忙顾不得家庭,就和妻子闹矛盾离了婚,闺女也跟了妈妈没怎么见过了。刘长永是个普通人,他没法一心二用,他也做不到迎着危险硬冲在第一个那种英雄举动,更没有关宏峰那样的七窍玲珑心,后来他找了一条为人不齿却有用的路,虽不上不下,可也算不错,若不是后来出了投毒的事情,搞不好还真能进局里调个文职等着退休。

       这类事关宏峰自记事起就已不新鲜。他从小就是个锯嘴儿葫芦,对待外人,没用的话是不开金口,可是他脑子转得飞快,别人谈着A,他脑袋里却是连Z都想到了,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讲:内心实力OS。这种技能还是被关宏宇在看动画片时发现的。由于家庭并不富裕,关家只有一台电视机,两兄弟只好一起看,《丁丁历险记》这个动画片是极少关宏宇觉得刺激且关宏峰也不觉得无聊的,在第一次关宏峰告诉关宏宇谁是凶手,而电视里的丁丁和电视外的关宏宇还迷惑的时候,关宏宇就觉得:他哥肯定事先看过这一集了!可是到了第N次,关宏宇就不得不承认,他哥的脑子有点不太一样,以后肯定是画动画片的料!《丁丁历险记》总有播完的时候,他千哭万嚎地让他哥答应他,以后长大了,自己想看多少集《丁丁》,他哥就要给他画多少!

      《丁丁历险记》随着一张张作废的年历被时光抛却,由梦想变成了回忆。哥俩也都已经长大,长大意味着什么?分离。关图安的牺牲,李桂兰的病逝,关宏峰的警校和关宏宇的部队……有些事终归会发生,有些节点本以为只是不经意的一次小小选择,却已经决定了之后他们的人生方向。



2018-09-20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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